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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内容:
巨大的冬季草场,却已被分割成若干片方园几公里的小草场,承包给牧民经营各家各户的草场四周,用铁丝网围起了规整的“草库仑”,作为彼此的地界千年游牧的蒙古民族已在自家草场的中心,建起了定居的砖瓦房,屋子里的彩电播放着美国电视剧,孩子们嘻闹着,风力发电机正在屋后转得呼呼作响同行的友人笑着对一位青年牧民说,还认得我么?那时你才一年级,刚桌子那么高,我教过你,算是你的老师呢牧民茫然地摇头,又恍然大悟地点头驱车欲往团部走,人说如今那不叫团部,是苏木,蒙语“乡”的意思当年的团部门前挂着乡政府的牌子,院里的房屋已被翻建重盖……那就去六连吧,他说,沮丧中仍抱定最后一线希望,是生活过多年的连部通往六连的土路,被湮没在汹涌的草浪中,唯有干涸枯瘦的车辙依稀可辩这条当年被知青深深浅浅的脚印和牛车趟出来的土路,如今很少有人走了,除了放牧的马信、羊信,也许根本没有人会到那个叫做六连的地方去了但这是知青的六连,从北京回来的六连知青,怎么能不到六连去呢?黄褐色的土路在荒野上断断续续地延伸,从绿草中时隐时现,地平线始终遥远,蓝天下迟迟没有出现六连的踪影——它们在我熟知的画面上,是一大片赭红的砖房和黄泥土圈,被白云衬托着,从浓绿色的草地上浮升上来车子在草原上转了一个圈又一个圈会不会迷路了呢?像当年刚来这里时那样但太阳高悬,方向并没有错何况,曾经闭着眼也能走到的然而还是没有,六连踪迹全无莫非六连真是沉到地底下去了么?即便没有了六连的名称和人,也该有六连留下的房屋和圈舍什么的,那毕竟是几十个北京知青生活过十几年的地方啊六连终于以遗址的形状,从一片杂乱的草丛中被偶尔发现,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它们像是被蚀空的朽屋,终于在一个风暴的夜晚整体坍塌,大雨浇塌了土墙,草根揉碎了土块,大风吹散了土末,断裂的梁柱和破碎的砖瓦已被人捡抬殆尽,在后来没有知青的岁月中,运往别处派上了永久的用场只留下一截截仅至脚背的黄土屋基,残垣断壁之间,尚能寻见当年方块似的知青宿舍隐约的痕迹还有水井呢?锅台呢?马棚和牛烘堆呢?唯有遥远的歌声,在荒芜中低低回荡知青的六连和六连的知青,无言相对六连就这样被留在身后走出几步远去,那模糊的土堆便消失在草丛中,再也看不见了回望六连,六连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从车窗前掠过一座小山,山顶上隆起尖尖的石堆、彩色的经幡在风中翻卷他说那是敖包,敖包是牧民心中的圣地归途中经过一家蒙古包进去歇脚案台上供奉着一尊佛像,一个佩戴佛珠的老人靠墙坐在地毡上,正在专心诵经,有人告诉我们,那是一个喇嘛知青走了,老牧民大多故去,留在这里守望草原的,是永远的喇嘛和敖包风过无痕可谁能懂得半个故乡人的悲哀?(原载《禅露》,有改动)赏析作者陪同她的知青朋友二十年后重回大草原,却发现他们抛洒了十几年青春的草原,他们心中视为第二故乡的草原,他们长久以来梦牵魂绕的草原,几乎没留下他们当年的一点儿痕迹作者以冷眼旁观的姿态、细腻的笔触,写出了遗落的沮丧,道出了内心复杂的灭失感,有岁月逝去的怅然,有对青春的怀恋,还有半个故乡人的悲哀而这种感觉只有到了曾经留下深刻印记的地方才会有风过无痕,岁月有痕!【作品欣赏二】苏醒中的母亲(节选)走进重症监护室那一刻,我找不到母亲了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竟然会不认识自己的母亲——仅仅一天,脑部手术后依然处于昏迷状态的母亲,整个面部都萎缩变形了,口腔、鼻腔和身上到处插满管子,头顶上敷着大面积的厚纱布那时我才发现母亲没有头发了,那花白而粗硬的头发,由于手术完全被剃光,露出了青灰色的头皮没有头发的母亲不像我的母亲了我突然明白,原来母亲是不能没有头发的,母亲的头发在以往的许多日子里,覆盖和庇护着我们全家人的身心手术成功地清除了母亲脑部表层的淤血,家人和亲友们都松了口气,然后在监护室外的走廊上整日整夜地守候,焦虑而充满希望地等待,等待母亲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每天上午下午短暂的半小时探视时间,被我们分分秒秒珍惜地轮流使用我无数次俯身在母亲耳边轻声呼唤妈妈,妈妈,您听到我在叫您么?妈妈,您快点醒来等待是如此漫长,一年?一个世纪?时间似乎停止了母亲沉睡的身子把钟表的指针压住了那些日子我才知道,“时间”是会由于母亲的昏迷而昏迷的两天后的一个上午,母亲的眼皮在灯光下开始微微战栗那个瞬间,我脚下的地板也随之战栗母亲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阴郁的天空云开雾散,整座城市所有的楼窗都好像一扇一扇地突然敞开了然而母亲不能说话她仍然只能依赖呼吸机维持生命许多时候,我默默地站在她的身边,长久她握着她冰凉的手,暗自担心苏醒过来的母亲也许永远不会说话脑溢血患者在抢救成功后,有可能留下的后遗症之一是失语假如母亲不再说话,我们说再多的话,有谁来回应呢?苏醒后睁开了眼睛的母亲,意识依然是模糊的,只能用她茫然的眼神注视我们那个时刻,整个世界都与她一同沉默了母亲开口说话,是在呼吸机拔掉后的第二天晚上那天晚上恰好是妹妹值班,她从医院打电话回来,兴奋地告诉我们“妈妈会说话了”,我和父亲当时最直接的反应是说不出话来母亲会说话,我们反倒高兴得不会说话了清晨急奔医院病房,悄悄走到母亲的床边我问“妈妈,认识我吗?”母亲用力地点头,却叫不出我的名字我说“妈妈,是我呀,抗抗来了J由于插管子损伤了喉咙,母亲的声音变得粗哑低沉她复述了一遍我的话,那句话却变成了妈妈来了我纠正她“是抗抗来了J她固执地重复强调说“妈妈来了J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妈妈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从我遥远的童年时代传来:“别怕,J妈妈来了——在母亲苏醒后的最初时段,在母亲依然昏沉疲惫的意识中,她脆弱的神经里不可摧毁J的信念是妈妈来了妈妈来了妈妈终于回来了从死神那里侥幸逃脱的母亲,重新开口说话的最初那些日子,从她嘴边曾经奇怪地冒出许多文言文的句子探望她的亲友对她说话,她常常反问为何?若是问她感觉怎么样,她回答甚感幸福那些言辞也许是她童年的记忆中接受的最早教育,也许是她后来的教师生涯中始终难以忘却的语文课堂那几天,我们曾以为母亲从此要使用文言文了,我们甚至打算赶紧温习文言文,以便与母亲对话幸好这类用词很快就消失了母亲的语言功能开始一天天恢复正常每一次医护人员为她治疗,她都不会忘记说一声“谢谢她开始使用一些复杂的句式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却又常常词不达意,让病房的医生护士忍俊不禁她仍然常常把我和妹妹的名字混淆,我们纠正她的时候,她会狡辩说“你们两个嘛,反正都是一样的J如今回想那一段母亲浑身插满了管子的日子,真是难以想象母亲是怎样坚持过来的她只是静静地忍受着病痛,我从未听到过她抱怨,或是表现出病人通常的那种烦躁离开重症监护室之前,爸爸对她说“我们经历了一场大难,现在灾难终于过去了“妈妈准确地复述说“灾难过去了(选自《意林•金故事》)赏析是啊,母亲的病情牵动着儿女的心文中,作者以最温柔细腻的笔触将内心的情感表露得形象可感、动人心弦,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诠释了一个浅显而深刻的真理亲情无价同时“苏醒中的母亲”也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内心深处,没有怨恨,没有忧郁,即使遭受如此病痛,她依然本能地快乐着,对这个世界心存感激这种平和、这种超脱,终于让母亲的“灾难”过去了母亲好了,我们就好了;母亲好了,整个世界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