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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内容:
南宋爱国词史的癖句号此词作于宋帝曷祥兴二年
(1279)八月,时文天祥在建康(今江苏南京)“友人”指邓刻宋端宗景炎元年
(1276)七月,文天祥于南剑州(今福建南平)二度起兵抗元,邓冽从之次年十二月,天祥于海丰(今属广东)兵败被俘邓刻脱逃,奔随帝曷至崖山帝曷祥兴二年
(1279)二月崖山沦陷,邓判投海自杀,被元军钩上战船,随即押至广州四月,文、邓被元军同舟押解北上六月行至建康,文被拘于驿中,邓则因病寓天庆观就医八月,文被继续押解北行,邓因病而留,文乃作此词留别,词日“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此词究竟是何人所作?历来有不同说法一说是文天祥,另一说是邓冽清代以前的词集皆持前说,唐圭璋先生在《文天祥念奴娇词辨伪》中则持后说唐先生的辨伪是从版本入手的,主要依据是清雍正三年
(1725)文有焕刻本《信国公文集》中此词的副标题是“驿中言别友人作”,故认定此词乃文之“友人”邓冽所作,而另一首题作“和”的同调词才是文天祥所作但是唐先生在《全宋词》中仍将此词置于文天祥名下,且有按语表示存疑“清雍正三年刊本《文山全集•指南录》中载此首,题作‘驿中言别,下署‘友人作,盖以为邓刻词,未知何据,俟考”刘华民先生对文山集的版本源流仔细探索,发现文有焕刻本这个所谓的“家刻本”,其底本并非文家世代珍藏的天祥诗文原稿,而是辗转沿袭明嘉靖三十九年
(1560)张元瑜刻本既然张元瑜刻本,以及年代更早的明景泰六年
(1454)韩雍刻本和明嘉靖三十一年
(1552)鄢懋卿刻本中所载《念奴娇》词均题作“驿中言别友人”,只有年代最晚的文有焕刻本中才凭空多出一个“作”字,那么以后者为据来推定此词乃邓判所作,显然不能成立刘华民先生的上述考证(《文天祥诗研究》)坚确无疑,此外我们也可从历代词话中找到佐证明陈霆《渚山堂词话》卷二《文山别友人词》条云“文丞相既败……道江右,作《酎江月》二篇以别友人,皆用东坡韵其日还障天东半壁,日地灵尚有人杰,日’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日只有丹心难灭,其于兴复,未尝不耿耿也”清人《历代词话》卷八引明末陈子龙语云“文文山驿中与友人言别,赋《百字令》,气冲牛斗,无一毫委靡之色其词日‘水天空阔……”清张德瀛《词征》卷一云“文文山’水天空阔,于役之伤离也”不一而足可见从版本学的角度来看,此词确为文天祥所作各本文天祥集中于此词后均有另一首《念奴娇》,题作“和”唐先生等人因此认为前一首《念奴娇》应是邓冽所作,否则后词是和谁人呢?对此,刘华民先生解释说,在《指南后录》中所录的文天祥诗词中,这种次韵以和己作的现象屡见不鲜,例如在《上巳》诗之后的《寒食》,小序云“和《上巳》韵写怀”又如两首《满江红》,都是次韵追和王清惠词,也不妨说是用同样的韵脚连写二词此说甚辩其实在天祥到达建康之前,已在南康军写过一首《念奴娇》,同样也是追次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之韵可见他对东坡词极其熟悉,故在建康次其原韵连作二词,以抒发胸中之无尽情思此恨凭谁雪?阅读此词,首先要注意其时空背景此时南宋灭亡已经半年,故国的江山社稷已不复存在此地乃江左名都,宋室南渡之初,这里曾是建都的备选地点况且自古以来,长江向被视为抵御北军南侵的天堑词人与其战友一同被敌军押解来此,面对着滔滔东流的长江,心中百感交集当年东吴的大将周瑜曾经凭借东风火烧赤壁,以少胜多,击退强敌如今长江依旧,自己与战友们也堪称世间英物,却未得天助而眼看国破家亡“恨东风”一句,真乃血泪所成!连年兵燹,江山破碎,连建康这样的大都会也惟剩荒城颓壁,在残照里传来声声杜鹃“铜雀”二句连用两个与亡国相关的典故,字句对仗精工,语意却悲愤历落前句用唐人杜牧诗“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杜句语意悲痛,但尚是出于虚拟语气而眼前的现实却是南宋已经覆亡,宋室的妃嫔、宫女全被元军掳掠北行天祥之友汪元量在《湖州歌》描写的那种血泪情景,文天祥曾亲眼目睹也就是说,杜牧虚拟的情景竟然变成事实,南朝宫中的美女果真被敌军掳进北朝的宫殿了!后句用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之典,代指宋朝宫室的珍藏宝物都被敌军掳掠一空如此的家国之恨,如此的奇耻大辱,凭谁洗雪?此问逼出下句我本像一柄精气上贯星斗的宝剑,可惜徒有英杰之虚名!上阕自抒怀抱,下阕转入告别友人由于文、邓二人是三年前在南剑州起兵抗元时走到一起的,而此前文天祥先经历了一番九死一生的险难,故先从其事说起当时文天祥于京口逃脱元军,千方百计觅船渡江逃至瓜洲,间关至通州后乘扁舟渡海南归,这段经历在《指南录后序》中有极为沉痛的记录“以小舟涉鲸波,出无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词中“江海余生”云云,皆实录也“正为鸥盟”二句,以比兴手法诉说心事“鸥盟”指赤诚无猜之盟友,“留醉眼”指虽经国家倾覆仍然隐忍不死,“涛生云灭”指时局之变化莫测全句意在与邓冽互相激励,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为国家继续奋斗“江海余生”和“涛生云灭”,虽然前者实而后者虚,但意象皆有孤危险恶之特征,在艺术上堪称细针密线当然,文天祥明知被押北去凶多吉少,于是拈出两位古人作为效法的典范假如身入元廷,就要像蔺相如“睨柱碎璧”那样以必死之志压倒敌酋的凶焰假如不幸捐躯,就要像诸葛亮那样死后仍能逼退敌军无论是生是死,怒发冲冠的浩然正气都会永垂千古,这是文天祥表示宁死不屈的庄严誓言三年以后,他果然以从容就义的行为实现了这个誓言!最后,词人向因病留下的友人殷殷致意我走之后,陪伴你度过不眠之夜的就只有秦淮河上方的一轮孤月了!从“水天空阔”的一声长叹起,以“伴人无寐”的一声长叹终,此词全篇均为喟然浩叹然而正如陈子龙所评“气冲斗牛,无一毫委靡之色”这是民族英雄文天祥词的代表作,虽是满纸悲愤,然而英气勃发,堪称豪放词的杰作值得注意的是,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写成之后,直到北宋末年一直无人追和宋室南渡之后,才有一位“中兴野人”追和此词,题于吴江桥上,抒发“万国奔腾,两宫幽陷,此恨何时雪”的亡国之痛(见方勺《泊宅编》卷九)及至南宋灭亡,文天祥又在短短的一个月内接连三次追和此词,以抒写报国无门的悲愤心情表面上似出偶然,其实却有内在的必然性因为就词体而言,只有东坡开创的豪放风格才足以支撑爱国情怀的内涵总之,文天祥的《念奴娇・驿中言别友人》是宋代豪放词中不可多得的杰作,它为南宋爱国词史画上了光辉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