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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回头以后余光中晚近期诗作简评1950年8月的一天,一位年龄较轻的学生在海上账单上看着大海,并写了一首题为“冥想”的诗写诗者系台湾大学外文系的转学生,当时他已立志要做个“摘星人”了早在两年前厦门大学读书期间,他已发表新诗,来台后更认真地写起诗来不过海天之间的“星光路”究竟怎样走前面会有怎样的迢遥和曲折22岁的缪斯信徒除了对中外诗歌初恋般的钟情和对“诗人的精神”坚信不疑,恐怕其他还来不及多想,他也不可能预测将来直到今天,当他的名字真像一颗耀眼的“蓝星”镶嵌上了中国现代诗歌和文学的星空,他成为深受广大读者欢迎、为学术批评界所推重的文坛大家,身后的那条“星光路”才逐渐明朗、清晰起来一一人们常常用“浪子回头”来形容彼岸六十年代前后风云一时的现代主义文学运动中由“弄潮”到转向、由西化到“回归”的一派诗人作家,他便是其中锋头最健与身体力行者之一他本人似乎也很喜欢这个“金不换”的雅号,不仅在他的论述性文字中常有所见,1995年4月当他应邀回母校厦门大学参加校庆活动后,还以《浪子回头》为题写了一首情真意切、充满历史沧桑感和人生况味的诗1997年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将他数十年间创作的15本诗集、12本散文集汇编成一套七卷本大书我们说的这位华文诗坛上的“摘星人”兼“回头浪子”,就是蜚声海内外的著名学者、诗人余光中一热情高涨的浪子余光中自四十年代末开始新诗创作,迄今已有五十年半个世纪间,他的诗产量近800首,出诗集15本,最近的一本是1990年结集的《梦与地理》,收入他1985年10月自香港回台定居后至1988年4月间的诗作,共53首(其中有两个组诗,实为73首)这两年半间的产量还是相当高的,每年平均数为21首或29首,比诗人五十年间的平均数16首高得多,反映了诗人在年近花甲前(他生于1928年)诗歌创作力仍保持着很旺盛的势头至此以后,从1988年7月到1997年3月,余光中的诗歌创作明显地呈现“减产”趋向:将近九年的时间里,我们在收进《回头浪子》总题下看到的散篇诗作仅27首(另有一首系1987年所作),每年平均数只有3首,其中89年、94年都只有1首限于笔者手边仅有这套七卷本的“余选”,其它有无还待考订,统计数的不全和不确都是可能的如果以上述情况为立论依据的话,诗作数量在一个时期内的丰歉并不能说明创作问题的全部,对一个诗人创造力的考察,主要还是要看他的作品在艺术内涵与创新方面所达到的深广度就余光中的这28首被我称为“晚近期作品”的诗歌而言,《浪子回头》首先引入注目为了评价的方便,请允许我引用全诗鼓浪屿鼓浪而去的浪子/清明节终于有岸可以回头/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一百六十海里这海峡,为何/渡了近半个世纪才到家/当年过海是三人同渡/今日着陆是一人独飞/哀哀父母,生我劭劳/一穴双墓,早已安息在台岛/只剩我,一把怀古的黑伞/撑着清明寒雨的霏霏/不能去坟头上香祭告/说,一道海峡像一刀海峡/四十六年成一割J,而波分两岸/旗飘二色,字有繁简/书有横直,各有各的气节/不变的仍是二十四个节气/布谷鸟啼,两岸是一样的咕咕/木棉花开,两岸是一样的艳艳/一切仍依照神农的历书/无论在海岛或大陆,春雨绵绵/在杜牧以后或杜牧以前/一样都沾湿钱纸与香灰/浪子已老了,惟山河不变/苍海不枯、五老的花岗岩不烂/母校的钟声悠悠不断,隔着/一排相思树淡淡的雨雾/从四十年代的尽头传来/恍惚在唤我,逃学的旧生/骑着当日年少的跑车/去白墙红瓦的囊萤楼上课〃一阵掌声嘛啪,把我从前排/从钟声的催眠术里惊醒/主席的介绍词刚结束/几百双年轻的美目,我的听众/也是我隔代的学妹和学弟/都炯炯向我聚焦,只等/迟归的校友,新到的贵宾/上台讲他的学术报告这是一首带有纪实风格的抒t青诗,像余光中的许多同类作品一样,作者以娴熟又高超的诗意手法,出神入“画”地点染着他笔下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字和词从“鼓浪屿鼓浪而去的浪子”这第一句写他当年离开厦门、离开大陆的回忆开始,“鼓浪屿”、“鼓浪”和“浪子”三个词之间的有机联系就被他巧妙地抓住了“浪子”的中心形象在这因“鼓浪屿”的存在才“有岸可以回头”而又正当“清明”节的时间背景上,一下子变得鲜明、生动起来,且饱含着家国之思和人子之爱“风吹黑发”和“雪满白头”的去来之间、是横亘着“一百六十海里这海峡/为何渡了近半个世纪才到家”的巨大问号的,这是全民族的不幸,对诗人自己来说,还有一番“三人同渡”和诗人没有从他精心营造的“时空隧道”里逃遁,在诗的下一段里,“一阵掌声嘛啪,把我在前排/从钟声的催眠术里惊醒”,“鼓浪而去”的“浪子”又回到母校的今日情境中来:那是为校庆,也是为校友安排的欢迎会上,经“主席的介绍”,为“儿百双年轻的美目”所“炯炯聚焦”,踏浪归来的皓首学子向他“隔代的学妹和学弟”作“学术报告”了一一这种余光中式的“轮回术”和“缩地法”是他中年以后致力于用诗笔为“中国文化造像”的创作中常见的表现手法,切换迅捷、开阖自如、虚实相间,由于题材本身所包涵的历史容量、作者自身阅历加深后对“时空”的高度敏感、以及诗人的想像力与学者的渊博,常使他像一个高明的科幻片导演,以时空交错、精彩纷呈的诗句为我们“拍摄”出诸如《与李白同游高速公路》这样的“电影诗”,《浪子回头》可谓同类诗中一出涵盖既深、意趣也不俗的“小品”余光中的诗歌世界是广阔、丰富、多彩多姿的;而其中、纵横时空、议论天下,从“我”出发,又始终不离“大我”,浓烈的抒情性和真切鲜活的诗意表现相结合,构成了他独特、酣畅、雄健诗风中最富有魅力的闪光点与《浪子回头》主题相近的,还有《宜兴茶壶》、《登长城慕田峪段》、《访故宫》、《不朽的旱烟筒》和《成都行》等与余光中回大陆前名噪一时的乡愁感咏相比,以上诗作在生活接触面上显然开辟了新天地,“乡愁”也在那“一块一块专疗的古方”上“只一贴便愈”了(《登长城慕田峪段》),在《宜兴茶壶》中,诗人因接受老作家柯灵赠送的一把由“江南的沃土,我的后土/经历多少的烧炼才完成”的宜兴茶壶,而把玩不已发出了“就这么举起空空的小壶/隔一道海峡犹如隔几/让我们斟酌两岸,品味古今”的感慨……了解和对话、握手和拥抱,取代了阻隔和分离、愁苦与相思,诗歌记录了时代的履痕,也反映了历史的进步;但有趣的是缪斯的青睐并非随“喜”而至,在诗的感染力和影响面上,并不因“新”与“旧”的差距而成“正比”,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我以为感受的长期积累与真正创作灵感的获得与否,恐怕仍然是关键即使像余光中这样成熟,这样杰出的诗人也不会因为对“海峡”的跨越,而在匆匆的艺术之旅上不受某种“无情律”和“无缘律”的制约和羁绊二爱情诗的平心而论余光中晚近期诗作中,另有两类值得注意的题材一类是他过去接触不多的环境问题和青山绿水的讴歌,一类是过去也写、但更加深化和个人化了的爱情、亲情与生命主题前一类别,他在更早的1986年写过一首《控诉一枝烟囱》在海峡两岸都产生过积极影响:在台湾、高雄市议员曾据以质询环保局,直接“干预”了社会生活,传为美谈;在大陆、它很快就被收入吴奔星教授主编、1988年出版的《中国新诗鉴赏大辞典》,同样受到重视近作中这方面有代表性的,是《请莫在上风的地方吸烟》,写得俏皮而有韵味,有如一支可以演唱的谐谑曲此外组诗《玉山七颂》,是诗人前些年应台湾山林管理部门之约写的“绿色诗歌”,从宝岛最高峰那“三九五二,是你高贵的身材/白首天际是山族的至尊”,一直歌吟到“苦思着地质学深奥问题”的《云之午梦》和“应大海的号召跳跃而去/永不回头的浪子”《拉库拉库溪》在现代山水诗尚不发达,新诗对大自然的反映远远“迟钝”于古典诗歌的今天,老诗人做出这样的新尝试,显然是一个好的榜样另一个类别的写作,是诗人过去的强项他的著名爱情诗集《莲的联想》写于六十年代初,被誉为最富有东方情调,在现代背景上凸显诗人向“新古典主义”转型的成功之作;余光中在该诗集代序,一篇题为《莲恋莲》的名文里也曾不无自得地表示“莲”之恋歌的诞生,意味着象征他曾迷醉于西方的“水仙花已经渴毙,在柏拉图的故乡”,他血缘中“故我”的复活一一“我是青莲,我是狂笑孔丘的青莲我是蓝田别墅的主人我筑苏堤,我把西湖妆成了西子”,这如同新生的蜕变正是“浪子回头”的开始走过数十度春秋,经历了那么多人生、晚霞中的心港上仍有恋曲悠扬吗余光中的近作中有一组《三生石》作出了回答它在台湾发表后,曾倍受著名历史小说家高阳的激赏,被好事的后者重新“翻译”成了旧体诗,欲以文言来增其历史的韵味,这恐怕是新旧诗史上难得的一例佳话了,大陆的《文艺报》也曾载长文予以评析平心而论,这个组诗是出色的,新诗中从“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个角度切入的爱情诗本来就极少,但它同样是富有东方色彩又很有社会现实意义的一个话题,被这位抒情高手通过一系列生活场景的演绎,凝聚成一个个融汇古今、贯串“三生”的中心意象,点化得悠长而美丽例如《红烛》中“三十五年前有一对红烛”,“迄今仍并排着烧着/仍然相互眷顾地照着,在“烛啊愈烧愈短/夜啊愈烧愈长”的命运写照中,企望着“最好是一口气同时吹熄”的结局;在《就像仲夏的夜里》,“并排在枕上”的“唤你不应”,使诗人联想到“一生也好比一夜”,进而联想到“翻身/便跟着进入梦境”后,“留在梦外的这世界”也会从“交给床头的小闹钟”跳跃成“交给坟头的大闹钟”……强烈的生命意识,弹奏出这组歌唱牵手执着和同赴生死之约的黄昏恋歌它同初恋的羞涩、朦胧、热恋的“狂歌劲曲”或其他人生段落的爱情诗是有区别的,舒缓、宁静中扑打着留恋人生、叮咛珍重的潮水但比起诗人在1968年为结婚30周年所写的那首曾广为传诵,又特别为许多同龄夫妇们感动的《珍珠项链》来,我以为《三生石》在形象的灵动与集中方面要逊色一些,境界的开拓更恬淡、旷远些,也算是各有千秋吧同属个人题材的,还有《母与子》、《抱孙》、《母难日》和《面纱如雾》等它们将余光中诗歌中一贯擅长于表现“恋母情结”的“动情点”,扩大到生命传承的喜悦、爱和责任的接力上,不单吟味一己的悲凉但严格地说,在个人经验的诗化、意象化处理上,某些章节还比较生硬,像《抱孙》这样一个对作者说来是“全新”的素材、凭他的功力应该有“游刃有余”的表现,但长达38行诗句中每每还是“不待轮回,已恍然隔世”的老调重弹,缺少新鲜独到的感受倒是在《海是邻居》、《五行无阻》、《后半夜》和《桐油灯》这样一些抒怀述志的诗作中,或因为背景的壮阔无涯,或因为志士暮年的豪情,诗人风调中的那些壮美旋律和飒爽音符,又重新被激活、撞响出来,于别样的天地中给人以启迪、给人以力量如写于1991年9月的《五行无阻》,一开篇就探讨“斯人出世”的大问题尽管写的是“死亡”对“我”的“贬谪”,出现的背景也多与“黑田”有关,但在诗人的笔下,我们仍然看到了余光中诗作中那种意象繁密、佳句迭出的睿智之光,感觉到了奔突其间,连死亡“也不能阻拦”的“我”所具有的,正是“蓝星”前辈诗人覃子豪的名作《追求》中歌唱过的那一个跨上了时间快马”的“健伟的灵魂”一一他为什么能逃脱死亡的追逐呢?诗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在诗中通过“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分说,生动地展现了“我”对于“死亡”之逐的五种“遁法”从“土遁回来”、“金遁回来”,一直到“水遁回来”每一种“遁法”都是一幅锋芒毕露、跳脱凛然、生机勃发的图画;五幅连缀,构成了“五行无阻、生生不息”的生命蒙太奇在诗的结尾处,诗人又勾勒了一幅“即使你五路都设下了寨/金木水火土都闭上了关/城上插满你黑色的战旗/也阻拦不了我突破旗阵”的“风遁”图,他自豪地唱道唱新生的颂歌,风声正洪这段“风之颂歌”实际上回答了生命战胜死亡的力量所在,虽然就此一首诗来看,还不免空泛了一些如果我们结合余光中历来诗作中对于生死问题的涉及,也许会有更真切、更实际的感受早在1967年诗人在旅美讲学时期,曾写过一首《当我死时》的抒情诗,诗不长,对照读一下很有意思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这是最纵容最宽阔的床在这首诗里,最动人情怀的恐怕还是诗人为“我死”所安排的“回乡”情节,“十七年未庵中国的眼睛”在“饕餐”不得的渴念中只有用归葬“最美最母亲的国度”的诗人之想,来安慰乡心、排解乡愁这便是“从前,一个中国的青年”在异国他乡的怀乡梦中所留给自己、也留给了同胞的“安魂曲”一一生命的意义在“整张大陆”的拥有和“最纵容最宽阔”的“满足”中得到了凯旋、得到了升华《五行无阻》作为24年后同一位诗人的晚近之作,它所开拓的是生命意志力的层面、是真正面对“死亡”所要考虑的课题,而非青年时代的“假死”了,应该说自有其新意和深意;但在诗情与美感的冲击力上,我想也许是武断地说一句:今天的白发歌者,似已敌不过昨天那个“头枕大陆”的黑发青年最高的星星莫非是李白?最亮的星星一定是雪莱!最远的那颗恐怕是济慈,最怪的那颗可是柯立治?疯狂的变乱只是一时,诗人的精神永远不死;真理的叛徒终成彗星,惟有真理像恒星光明任你,死亡啊,谪我到至荒至远到海豹的岛上或企鹅的岸边到麦田或蔗田或纯粹的黑田到梦与回忆的尽头,时间以外当分针的剑影都放弃了追踪任你,死亡啊,贬我到极暗极空到树根的隐私虫蚁的仓库也不能阻拦我回到正午,回到太阳的光中那是我披发飞行的风遁风里有一首歌颂我的新生颂金德之坚贞颂木德之纷繁颂水德之温婉颂火德之刚烈颂土德之浑然你不能阻拦我,死亡啊,你岂能阻我回到光中,回到壮丽的光中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地想从前,一个中国的青年曾经在冰冻的密西根向西了望想望透黑夜看中国的黎明用十七年未楂中国的眼睛饕餐地图,从西湖到太湖到多鹅鸽的重庆,代替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