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2页未读,继续阅读
文本内容:
明清之际的方景蕃与北炉桥明清时期的定远县被称为“八城九省”,交通发达不难想象境内的炉桥镇亦作“北炉桥镇”,相传曹操曾建南北炉铸造兵器,北炉即建于此因炉旁河上有桥,遂连称为“北炉桥”,简称“炉桥”此地属定远县治之西乡炉东保,东面离定远县城45公里,西至寿州、北达怀远,水陆均45公里,南去庐州府城90公里,自古即为交通要冲,直到现在仍是淮南铁路上的一个火车站在徽商方氏眼里,此处“地方富庶,科甲绵延,为邑之首镇”徽商方氏迁居定远,是在明清之际休宁方氏一族在定远者计有两支:一支于清朝顺治八年(1651年)由休宁县三十三都的郭源村迁居北炉桥,另一支则在更早的时侯便迁居定远城中了据《重修炉桥方氏家谱》记载,世居休宁的方景蕃,为人严谨、忠厚而有谋略30岁那年,正值明末多事之秋,东南纷乱,所居长汀地方因有土寇滋扰,只得孤身一人向北避乱,遂至芜湖渡江在渡江途中,他发现艄公对自己颇有歹意,就将身上的八钱盘缠,偷偷放入随身携带的夜壶中船到岸时,果然不出所料,艄公竟持刀抢劫景蕃只得慷慨地将行囊让他拿去而艄公不明就里,对于夜壶自然是不屑一顾就这样,方景蕃仅有的路费得以保留这时,他想起自己有个胞兄叫方景茂,正在颍州霍邱经商,便打算前去投靠他途经凤阳府定远县炉桥镇时,恰巧碰上此前就卜居于此的从兄方景略(16161692年)后者劝他说“从此而北,兵患更多,何不稍事憩〜息,以等候时机?”方景蕃听从劝告,就在炉桥镇暂时住下此时,他形单影只,偶尔还碰上土寇出没,便常常逃到郑家营地方避难,有时好几天都吃不上饭直到顺治八年,可能是天下稍微安定,他才有机会回徽州探视亲人可是,此时他的父亲方古愚已经作古,妻子汪氏回了淮安,长汀一带的母氏家室荡然一空故乡的残破和家庭成员的流离失散,或许促使他萌生了移居他方的念头方景蕃随即到淮安寻找到汪氏,并一同前往炉桥赁屋而居据载,此时他的行囊里只剩下一部朱熹的《通鉴纲目》了族谱中的这段描述,一方面是想藉此证明徽商即使是身处逆境,仍然虔奉朱子之说,孜孜不倦,努力向学;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方景蕃当时的穷困潦倒为了度过眼前的难关,汪宜人典卖簪珥,所得白银若干两,供方景蕃从商,聊以度日日本学者藤井宏博士曾指出新安商人商业资本的形成,主要有共同资本、委托资本、婚姻资本、援助资本、遗产资本和官僚资本等几种类型所谓的婚姻资本,是指通过婚姻关系而获得的资本具体说来,婚姻资本有藉婚姻关系而由妻家直接提供资本和以妻子的嫁妆转化为商业资本两种方式上述汪氏典卖簪珥资助方景蕃从商的例子,应属典型的婚姻资本过了几年,方景蕃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方壮行,一个叫方仙裳及至晚年,方景蕃“衣食饶裕,乡里称善人”,因此,被《定远县志》收入“耆寿列传”从明清社会经济史的基本常识推测,不少商人之所以被称为“善人”,大多是由于他们在扶孤恤贫、济急周乏方面不遗余力,故而能得到侨寓地民众的普遍认同大凡徽商侨寓一地,即积极开始土著化在侨寓地入籍应试,是徽商子弟最为关注的一件事前述的方仙裳,也就是方文,是方氏家族中第一个入籍定远县的人开始,他应试定远县,定远诸生认为他是徽州休宁人,不应当入籍这种土著与流寓之间的矛盾,在明清时代颇为常见不过,掌管生员考课、黜陟的学政许汝霖,在阅读了方文的试卷后说“是于例亦符,且人与学均足为汝县重,何更推而远之也?”于是,毅然将他列在县庠的第四名所谓于例亦符,可能是指方氏当时已可以入籍定远根据明清官府的规定,凡是在侨寓地有田地、坟墓20年以上者,即可入籍当地徽商方氏在炉桥镇站稳了脚跟之后,即积极参与市镇的运作族谱记载“邑中试院、书院、义仓、庙宇,值有修建,无不踊跃输助”也就是说,定远县内市镇建设的重大工程,方氏都积极参加除了上述文中列举的几项外,方也耕还买地作义冢,声称“吾义当效力桑梓,他非所知也”这里的“桑梓”,已经是指定远炉桥镇,反映了徽商已完成从祖籍地缘向新的社会圈的转移从史籍的记载不难发现,徽商创设义冢的情形,在皖北一带颇为普遍据光绪《凤阳府志》卷11《建置考•杂建公所》记载当时,凤阳府的怀远县计有义冢11区,其中之一即为县西门外的“新安义冢”从“新安”之名来看,应与徽商有关而定远县计有义冢6区,其一在炉北保小桥湾北大路李氏塘东首,距镇2公里,嘉靖十三年(1534年)邑绅方玉逵捐购鲍杰寅田十亩二分此处的方玉逵,应是定远方氏家族的成员与徽商有关的义冢是安置新安旅榇的场所,一般说来,它是一地徽商人数达到一定规模后的产物,从义冢的分布,可以想见徽商在一地的实力当时徽州人有不少在炉桥镇经商,他们的子弟中不乏可造之材,但有的却因无钱延请教师而辍学方也耕认为“成就后生”,为自己所义不容辞,于是创建了朱子祠,让这些徽商子弟在里面读书,“俾得婺源正脉,人服其理学”他还在启文街上兴建了文昌阁,以祈徽商子弟文运昌盛类似于方也耕这样的徽商尚有不少譬如,炉桥书院创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奉祀至圣先师孔子,有田房收入以充作公费后因经营不善,备受侵蚀,徽商方氏呈请抚宪加以整顿,并捐钱七十千修整屋宇经过数代的经营,入清以后,炉桥方氏愈益繁兴,家族科名鼎盛,所出进士8名,举人19名,召试举人1名,副贡3人,拔贡92名,岁贡7人,文庠157人,武庠1人,保荐1人仕宦人数也颇为可观,其中文职官员多达132人,武职2人特别是方师、方益和方颐三人,在晚清时期炮赫一时方师(18301889年)字子严,号梦簪,咸丰五年(1855年)举人,官至直隶永〜定河道,有《退一步斋诗文集》方益(~1899年),字子昕,官金山知县,工书画,有诗才,兼工刻印,所藏金石甚富,有《吉金录》《缀遗斋彝器款识考释》等方颐(18151889年),〜字子箴,号梦园,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进士,由翰林外任广东督粮道、盐运使,后移两淮充当盐运使时,多延用故戚亲朋,位置于醒务闲局并擢为四川按察使有《二知轩诗文集》随着财富的积累和仕宦上的巨大成功,定远方氏对于家族的身份认同显得颇为急切定远方氏的直系祖先徽州方氏在明代隆庆二年(1568年)曾经修过一次族谱,后称为《郭源方氏旧谱》迁居定远后,他们曾从休宁抄录了一部旧谱,尊藏于炉桥镇的方氏宗祠中随着在侨寓地子孙的繁衍,方氏遂以定远炉桥镇为中心重修族谱一一这是清代以来侨寓徽商土著化的另一个重要标志嘉庆年间炉桥方氏族谱成书,但未及刊刻,编纂者就不幸去世,故而直到道光十七年(1837年),《炉桥方氏家谱》才得以刊行过了20余年,恰逢咸同兵燹,炉桥镇也迭遭战乱,族人避难迁徙四方战后,方氏族中的官僚方师和方颐倡议重修此次修成的族谱,即光绪二十二年丙申(1896年)修的《重修炉桥方氏家谱》,计6册,现收藏于上海图书馆谱牒研究中心翻开《重修炉桥方氏家谱》卷首下,有一张《阳宅图》颇具特色这是方氏卜居的炉桥镇之示意图,族谱的编者方臻峻说,自己生也晚,街市不能详忆,只是根据前辈的拟图绘刊不过,从这简略的描画中可见,炉桥镇分四门,即东门、小东门、南门和北门其地为怀远、定远和寿州三县交界,南门为赴合肥大道,东门为赴定远大道市镇四面环水,西北有船只停泊处,由此逶30余公里通入淮河炉桥镇东西长约1公里,南北宽约
0.5公里,为商贾辐辕之区原设有北炉桥巡检司,同治年间改设千总,以资巡防《阳宅图》的正中央是“大街更棚”,北面是“肉市”、“菜市”,南面是“鱼市”和“果市”,东西两旁注曰“肩挑贸易各行,每日皆聚此处”说明这里是供炉桥镇民众日常生活所需的贸易中心倘若由此中心出发往南,在通往东门的大道边,没走几步路就是镇中的“粮市”往北靠近北门东岳庙附近,又有另一“粮市”粮市东面,则是镇中的“草市”和“杷子市”在皖北,作为粮食的豆、黍、稷等颇为重要,“滨淮邑望岁之氓,恒倚占丰歉焉”(语出光绪《凤阳府志》卷12《食货考•物产》)每年七八月间,“商贩四集,贫民颇资以佐食用”(语出光绪《凤阳县志》卷4《舆地•物产》)据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续纂的《淮关统志》记载:凤阳、颖州一带所出的饼豆,一向是由洪泽湖载运前往江南各地由此看来,设在北炉桥镇这样的“粮市”,可能就是皖北粮食贸易中的初级市场,周围腹地农村的粮食作物,由此汇集,再经淮河和洪泽湖运销各地而在此类经济活动的过程中,我们时常可见徽商的足迹光绪《凤阳县志》卷18《人物传•义行》中,就记载了一位明清之际徽商的事迹:凤阳人程奇肇,原籍徽州,曾经贩豆过长淮当时,流寇尚未平定,社会动荡不堪,有难民千余人滞留河边而无船可渡程奇肇见此情形,就用自己的18艘豆船运送难民,并让他们量力携豆为粮,结果,18艘豆船为之一空后来,他又经过长淮一带,以前曾受他恩惠的人知道后,纷纷登船叩谢,并强行将他留下,为之建宅居住,于是,程奇肇后来便入籍凤阳从这一故事来看,程氏所有的豆船竟有18艘,可见其从事的米粮贸易规模应该相当可观这仅仅是一个徽商的例子而已,事实上,皖北的粮食市场上,活跃着不少类似的徽州商人一一这可能也就是区区炉桥一镇竟有两个“粮市”的缘故当时,盐粮主簿分防驻此可见,除粮食之外,炉桥镇还有销售盐斤的店铺前述的方景略,就“由休宁迁至定远北炉镇业醒为务”业嵯,也就是从事盐业贸易盐商是徽州人传统的职业,明清时代,大江南北的盐业经营,大多是徽商把持值得注意的是,从《阳宅图》中的布局来看,徽商方姓在炉桥一镇中的地位显得相当突出贸易中心的东、西两侧各有一处“方姓宗祠”,东侧宗祠的南北,皆是“方姓(住)宅”,图上的住宅,“后街直到窑湾井,半是方姓住宅、菜园”(从图上可以看出,窑湾井位于镇的西偏,已靠近河流,这显示方姓住宅占据的面积相当之大)所以《阳宅图》绘制者在其后的说明中踌躇满志地写道“吾族聚处于斯(按:指炉桥镇),衡宇相望”安徽俗谚有“穷不过凤阳,富不过歙县”的说法,由于经济富裕程度及人文风俗方面的差异,在皖北,绝不像皖南那样宗祠、牌坊林立相反,在皖北的集镇上宗祠、牌坊均颇为少见然而,在北炉桥这样的一个小镇上,竟然会有两座徽商家族的宗祠出现,这着实出乎我们的想像另外,在炉桥镇的北部杷子市和草市的东面,还有一处占地颇大的方姓花园,此处滨临市河,风景之佳可以想见根据我的看法,在明清时代,各地的徽商皆构筑精美舒适的园亭,其中虽然也不乏附庸风雅、摹仿文人士大夫生活方式的动机,但从功能上看,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招彳来南北客商另外,从“徽学”研究的现状来看,以往学界对于徽商在江南的活动有较多的揭示,而对他们在淮河流域的活动则所知甚少其实,徽商对于这一带的商品经济、城镇发展,均有重要的影响早在明代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刊行的《帝乡纪略》就指出州县小民,既不勤于耕作,亦不善于贸迁,间有鬻贩觅利,不过粮食而止耳其行货之商,皆系徽、苏等处转徙货卖至于居货之贾,尽系流寓在泗州犹少,若目于胎之涧溪、津里,天长之汉涧、铜城等镇,各人住成家,每岁收债取利,贱则贩本土所产而往,贵则贩他郡之所有而来不但泗之鱼鲜,肝、长之粮食牛蓄,尽属收囤如民有赊货不能还者,即作钱债起利,始犹交易,而久且为债主矣又或有田地价廉,即为典当营运,不但田地,如天长流贾,经营得利,即买妾回原籍货卖,往往视此为人市焉“帝乡”的范围也就是明代的泗州一带,当时属凤阳府,此处与定远县及凤阳府的不少县份相毗连此段史料之后,《帝乡纪略》还征引了泗州旧志,曰“四民俗少贩鬻,安土重迁,此利尽归远商,而富人之所以多侨寓也”综上所述,当时在泗州一带,“行货之商”中,徽州人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不过,明代的徽商还仅仅是“侨寓”,似乎尚未大规模地土著化,这与徽商在淮扬、江南等地的情形颇相类似综上所述,《重修炉桥方氏家谱》卷首的这张《阳宅图》非常珍贵,它为明清时代“无徽不成镇”的俗谚,提供了一个具体而微的生动例证。